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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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日本有多少個立誌當搞笑藝人的小孩？

福永招平不是其中之一。

如果看現役搞笑藝人的采訪，對於“為什麼會當搞笑藝人呢”這個問題，九成以上的人都會回答說——

“因為從小就喜歡看搞笑藝人的綜藝/表演，自然而然地就想要成為了。”

而福永招平小時候並冇有看太多那些。身為日本人，不可避免會看到一些涉及搞笑藝人的內容，但他並不癡迷。

福永招平玩大眾的卡牌對戰遊戲，看大眾的羅曼劇集，聽大眾的流行音樂。

稍微小眾一點的就是打排球了，而這門運動同樣也是旨在培養團隊協作能力、培養一個人的“大眾性”的運動。

做這些大眾的事，他便不會顯得過於出格，看上去認真融入了集體生活。

這樣就不會招來父母的唸叨和擔心。

初高中的時候，時常構想諧音梗是事實冇錯，但福永招平那時冇想過把搞笑藝人當成職業理想。

他隻是享受起了被人誇“有趣”的一個個瞬間。

人與人之間，覺得有意思的點是不同的。

比如，福永招平覺得放浪兄弟擊掌用兩隻手這一點很有趣，進行了模仿。而有的同伴並不瞭解這一做法的出處，因此福永招平需要進行一番解釋；而等到冗長的解釋結束，奇異的動作帶來的搞笑之感已經消散了。

把握笑點，把握台下所有觀眾、甚至螢幕背後的所有觀眾的笑點，實在太難了。

在福永招平看來，要讓那麼多人同時發笑，就像是要他發一個讓排球網對麵的所有人同時接起來的球一樣，困難得令人髮指。

他做不到。

讓所有人在某一時刻都笑不出來，倒是很簡單。畢竟每時每刻都帶笑的人並不存在。

還是老老實實、努力去扣出一個讓所有人都接不到的球，比較實在。

這麼想著的福永招平，在高二的尾聲，看到了赤保內紬和大原惠世的畢業演出。

他覺得並不好笑的演出。

《美人的煩惱》。

三分鐘內，唯一可稱之為笑點的笑點，隻有最後。

“咦，大原你是不是漏說了一點啊？帥哥們不用擔心走在街上被無良星探拉去下海嘛？我上次差點被形跡可疑的大叔拉去當泳裝模特了。”

“誰要看冇歐派的人穿比基尼啊！”

若要福永招平還原當時的場景，其實三年級的前輩們貢獻出了挺多笑聲的。

但福永招平強烈懷疑，那是因為：這個段子通篇都是圍繞著赤保內講述自己身為“美女”的煩惱、大原吐槽她說帥哥也有很多煩惱而展開的。赤保內的臉很有說服力、讓觀眾以為就是在講她自己的事；而赤保內平常的形象和台上的反差又太大，導致認識她的人不自覺就會想笑。

而最後那段，大概是“比基尼”刺激到了青春期少年們的神經，才引發了鬨笑。

段子，是原創的。

是誰寫的呢？

如果是赤保內，她想表達的東西，是否是他所想的那種、本來就一點也不好笑的東西？

福永招平冇想到，對他說過“想當什麼搞笑藝人啊”的大原惠世，會往她親口否定過的那個方向努力，更冇想到赤保內竟然還陪著她。

2017年，大四學年開學前，同專業有個同樣在求職季開始前陷入迷茫的同學找到福永招平，說：福永，你如果也冇什麼特彆想做的事的話，不如我們組個搞笑組合試試看？

福永招平答應了。

也許他一直在等待一個人對他說“福永，你很有趣，我想和你一起「搞笑」”。

如果這樣的人在高中出現了，也許他會更早一些開始努力。

努力，指搜刮近年來落語、大喜利、漫才、短劇等諸多形式*的節目、比賽視頻，找來看。

首先得確定他們要做哪種形式的搞笑才行吧。

當時正在播出的、不侷限表演形式的「R-1ぐらんぷり」賽事自然冇有被福永招平錯過。

他又一次見到了赤保內和大原的臉。

那個時候還冇進行到敗者複活戰，福永見到的不是讓「小紅帽破腹而出」一戰成名的《聽見我的小便聲了嗎》，而是《大手和小手》。

福永招平依然冇覺得好笑。

在搞笑的世界裡，諧音梗是最淺顯的東西，僅憑這些是無法逗笑觀眾的。callback的設置，節奏的把握，表情的收放程度……皆是藝術。

福永招平並不是要說《大手和小手》在這些安排上有什麼大的缺陷，事實上，表演者的颱風、表演整體的流暢程度、笑點的插/入設置和起伏，都比《美人的煩惱》要好得多。

覺得不好笑是因為，他又聽出了一些不好笑的東西。

段子從赤保內和大原互相比手的大小開始。有意設置的笑點之一在於，赤保內的手明明比大原大，卻睜著眼說瞎說“咦，大原，你明明比我矮，怎麼手會比我大呢”。

裝傻——吐槽兩個來回以後，大原終於懶得反駁、承認：“行行行，就算你手小吧。”

赤保內又不高興了：“彆小看我啊，我手的大小可是個相對概念。”

“誰小看你了！這不是你自己非要說的嗎！”

赤保內無視吐槽：“雖然比較小，但是很有力量哦！我拿得起鍋鏟！”

“誰問你握力了……等等鍋鏟能有多重，主廚嗎你！”

“100g？”

“這誰拿不起啊！”

“不是這麼算的，”赤保內換上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假裝放低聲音，“你想啊，每天拿三次就是300g，一年下來就是109500g，比大原都重了！”

“109…你就不能用千克作單位嗎？而且我冇有109kg不是很明顯的嗎？需要刻意提？！”

“十年就是1095000g了！”

“都說了給我用千克啊！”

“一百年就是……”

“停！你這個演算法是不是有問題？”

“哪裡有問題？”

“有誰會百年如一日地做飯啊！”

赤保內這裡出現了一個裝傻役倒吐槽的關鍵節點：“問題在這裡嗎！！”——重點是不能疊加計算纔對。

段子的後半段則出現了角色反轉。

大原：“說起來，赤保你竟然好意思說我矮啊。”

“怎麼？”

“切，我的身高也是個相對概念。”

“咦？”

“咦什麼咦？你的房租，不都是我在承擔嗎？是誰說要買鋼琴、非吵著要買啊？！連一個八度都爬不動。”

“這和身高有什麼關係？”

“經濟支柱就是天！懂不懂啊？”

段子末尾以大原威脅不買鋼琴、赤保內含淚簽下給她做飯一百年的賣身契作結。

憑第一印象，福永招平感覺到的是諷刺。因為在經濟上受製衡，隻能含淚答應做飯一百年；而恰恰好，說出這話的赤保內是說出“問題在這裡嗎”的人，段子裡的“赤保”不認為這件事存在問題。

待到按圖索驥，憑「小紅帽破腹而出」這個名字找到了她們的公式推，看到了最新的網友評論，福永招平才接近了這個段子的創作根源。

“一個八度都爬不動也很正常。鋼琴琴鍵是按照男性標準來的，我小時候練琴，總要忍受手掌撕裂的疼痛。”

“果然，赤保小姐發揮穩定。料理台都是根據160-165身高來設計的。做飯一百年的，當然是老公愣是不死的我們這些可憐人了。”

還真是赤保內寫的啊。

什麼叫“發揮穩定”？

福永招平看完了「小紅帽破腹而出」的所有在網上可查詢到的表演，終於明白了其中意思。

但他覺得，赤保內的意思並不完全是評論解讀的那一層意思。

2017年4月，正式升入大學畢業年級，因為就業誌願，福永招平和家裡人產生了矛盾。

“為什麼現在才說什麼想當搞笑藝人？！”

“現在開始也不晚。”

“你去小學抓十個人就有五個人說想當搞笑藝人！以為這行想出頭很容易嗎？”

“有前輩出頭了。也是音駒的。”

“一個學校能出多少個名人？按概率來算，前輩闖出了點名聲，你就更該放棄了。我們能指望你和他們一樣嗎？”

……是“她們”，不是“他們”。

福永招平有點想糾正，但感覺真這麼做了，爸爸媽媽會更冇完冇了，也就冇吱聲。

他是明智的。

“你可是長子，不要帶壞了妹妹……”

……如果他是女兒，會被說“你可是長女，不要帶壞了妹妹”嗎。

福永家又冇什麼家業需要繼承。長子不長子的，重要嗎。

“哥，我支援你。”妹妹說。

然後她就被教訓了：“你還不懂事，彆亂插話！”

“說不通。總之，你早點成家立業，走上正道。男人在30歲之前總該定下來。不然哪個女孩子願意嫁一個不穩定的窮光蛋？”

……什麼是正道呢？

如果繼續打排球，說過“招平，把排球當成興趣愛好就可以了”的爸爸媽媽，會說是正道嗎？

和父母不歡而散的福永招平，想到了「小紅帽破腹而出」入圍R-1之前，釋出在網上的視頻，《我的牛仔褲上是真口袋》。

“竟然有真的口袋？赤保你這不是女褲吧！”

“有什麼關係！這不是給人穿的褲子嗎？我好歹也是個人。大原你想的話，我們可以一起穿。”

赤保內，拉開了特製的牛仔褲的褲腰。當然，她裡麵還穿了外褲。

大原：“雖然冇有明說但這是單人用的褲子謝謝！！”

“沒關係！你還可以鑽進口袋裡來！”

“口袋夠大就一定要用嗎！！不要因噎廢食啊！！”

“大原你成語用反啦！”

……

“單人用的褲子”。

所以赤保內不嚴苛要求大原控製飲食。

“人穿的褲子”。

所以是《美人的煩惱》，而冇有特彆指代性彆。帥哥美女皆是美人。

赤保內，她淋雨的時候，想的是這些東西啊。

——想被當成“人”來看待。

腰身瘦的福永招平，青春期時，如果買的是定腰圍的褲子，其實需要改小的。和妹妹不同，妹妹的臀圍可以把褲子卡住。

媽媽懶得幫他改，他又不喜歡腰帶；有時候，媽媽會直接買女褲給他。

就像男褲的腰身向他要求腰帶一樣，男褲的大口袋，真的就合身嗎？難道，這不是在默認向他要求拿出更多東西來塞滿口袋嗎？

為什麼買褲子的時候，如果對口袋有特彆要求，隻能在男女褲的劃分下去選，而不能自由地選“大口袋”和“小口袋”、“真口袋”和“假口袋”？

……為什麼，不能給所有人一條“人穿的褲子”？

為什麼，不能給他一份不往口袋裡麵裝東西的自由？

……

大原她，身形變窄了很多，不過，還是圓潤的，下巴上還是有肉。

但，赤保內她，是不是太瘦了點。

她過得……還好嗎？也會像他一樣，遇到不如意嗎？

不知不覺，福永招平就一直關注下去了。

也就關注到了某個綜藝上，品嚐外觀相同的白色係飲料的整蠱環節，鏡頭在中獎了、喝到怪味飲料、強忍著反胃不吐出來的赤保內那邊停留了特彆久、其他人也都在看她之後，

赤保內眨了兩下眼，而大原湊過去捏了捏赤保內的手。

……

福永招平想要「搞笑」的初心很簡單，想要被更多人說“有趣”；

但硬是在求職季纔開始正視這個職業方向的他，和家裡鬨出了不愉快也要繼續的動力……是什麼呢。

太複雜了，說不清。

也許也有赤保內在指路的緣故吧。

做出了有點奇怪的事、試圖用諧音梗將其正常化的人，比如曾經的福永招平自己，還不夠格成為所謂「有趣」的人。

而堂堂正正去做包含了自身信唸的事、努力將「不好笑」包裝為「好笑」的赤保內，她的段子內核再「無趣」，福永招平也覺得這個人「有趣」起來了。

福永招平追求「有趣」，這件事被他堅持了下去。

福永招平願意去相信，堅持到最後會有好事發生。就像他冇有刻意去偶遇，命運就把赤保內帶到了他的麵前。

這個人現在問他：為什麼會想要當搞笑藝人？

在說“福永君你真有趣”之前，孤爪研磨說的是：“彆把「根性」這種假大空的話掛在嘴邊。”

研磨比他矮，肯定不會給他撐傘；所以，他纔不要按研磨的心意來。

福永招平：[比起熱愛，更多的是毅力。]

「熱情（ねつじょう）より根性（こんじょう）。」

赤保內紬：[我也不是因為熱愛哦。為了餬口而已。]

福永招平不信。

前半句或許是真的。

但後半句……

赤保內，她在追求什麼，福永招平看得很明白。

不。聽得很明白。

——聽見我的電波了嗎。

——聽見了。

福永招平：[很賣座了。]

福永招平：[說是餬口的程度，我可要嫉妒了。]

赤保內紬：[公演。你想來看嗎？]

就說吧，會有好事發生的。

福永招平：[雨天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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