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出 作品

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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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澤睜開疲憊的雙眼,夢裡徹骨的疼痛彷彿還殘留在皮膚上,她一時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眼前仍是人影攢動,殺聲震天,刀槍劍戟交錯出現在視野裡。

恍然間,一把利劍從後方穿過,正中心臟,日光在鐵劍上反射出銀線映在瞳孔裡。她想回頭看是誰,下一瞬長劍抽出,她轟然倒地。

大睡一覺醒來,精神有所恢複,但腦中還是混沌一片。她抄起梨木桌上的鷹嘴茶壺喝了起來,方纔清醒了幾分。

推門出房,日上三竿。

徐晨尚在外院閒等,看樣子等的時辰不短,見她推門出來神色放鬆不少。

“大夫說姑娘是勞累過度,今次躺下昏睡一天,不過醒來也就冇事了。這是開的幾副安神藥,姑娘按時喝就是了。”

徐晨把藥遞給餘澤,猶豫片刻,像是在想如何開口解釋現狀。餘澤主動挑起話題,“我行至半途突然昏迷,後事解決起來想是十分不易,真是多累你了。改天我請你喝酒,當作陪謝。”

徐晨卻未攬功勞,直言道:“前日國公爺去大理寺途中遇見你昏迷在地,就插手了此事。不然也冇那麽容易解決。國公說權當答謝姑娘了,隻是小事一樁,讓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國公還說姑娘今與林府鬨翻,現在怕是還未想好去處,不如暫時在在這裡住下。正好小姐與你親近,你二人也好一起作伴相配。”

餘澤原本計劃是將物證人證俱呈公堂,告林府生而不養,私自販賣管家小姐之罪。林府經不起查,李大人更經不起查,何況她還扯了國公這張虎皮,儘管趙靖以私人名義協助餘澤,國公府的麵子李大人不會不願意給的。

李大人若是明白此種關節,就知道餘澤刀鋒直指林家,公堂之上他也會幫餘澤遮掩幾分。屆時李大人隻說自己不知情,就說還以為是人牙子牽線搭橋,誰知林家膽大包天到如此地步,自己完全不知情。

至此林家不說削職去官,也要京官外調,去往原籍。

而今國公出手,直接一步到位,也不用餘澤大費周章了。

“隻是有些供詞罪狀需姑娘提供,下晌大理寺來人您去交接就行。”趙靖交代完就準備退了,誰知餘澤叫住他道:“國公幫了我大忙,可能於國公而言不算什麼,我卻想誠心實意道謝。不知國公今日空閒否,我想求見國公。”

看來今日國公頗為清閒,徐晨引著餘澤跨過垂花門,穿過抄手遊廊,再拐過一間二道門就到了正廳,國公正在裡間處理公務,他穿著深紅朝服,版型肅重,這衣服冇點閱曆穿不出厚重的氣勢。硃筆握在手中,偶爾停頓,又再次圈寫,影影綽綽的側影看起來莫名熟悉。

“啟稟公爺,林姑娘到了。”

那人手不停批,拋給餘澤一個字:“坐。”

餘澤繞過博古架,坐在外間的檀香椅上,那人的麵容陡然完整展露在她的眼前,驚駭和疑惑瞬間填滿她的思緒,大腦宕機,完全反應不過來。

停頓幾刹,國公先出聲,音質依舊醇緩,“林家的事你不用憂心,你的戶籍貼按律可再擬訂一份,至於林氏,他們需遷回原籍。”

餘澤使勁眨了眨眼睛,緩緩呼氣,勉強收出一份冷靜自持的模樣,“此番多謝國公了,”

國公微微抬眼,回道:“無礙。”

她心思迴轉幾番,再次接話,“不知戶籍貼要多久置辦好,拿到戶籍貼我就搬離貴府,不叨擾國公了。”

國公終於停下了筆,抬頭直視她,“新辦戶籍手續複雜,再者林氏遷過兩次居處,來往溝通麻煩些,需多些時日。這幾日恐你行動不便,先領了府內的牌子行走吧。”

餘澤心中一緊,琢磨不清他是故意為之,還是實情如此。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總不能不放她走,再說一個小小官家女還不會讓他在意到如此地步吧。她俯身稱謝,關門回去了。

餘澤被繁雜的諸事攪得心煩意亂,神秘人還冇什麼頭緒,又遇見突然出現的前世故人。樓觀水竟是樓渡之的女兒,天下姓樓的不知凡幾,好巧不巧碰上的兩位都是一家的,而其中一位她不僅認識,還羈絆頗深。

湖水在夏日裡靜謐流淌,睡蓮舒展身姿任五彩光影照耀,餘澤撿起一塊扁圓石頭玩瓦漂,石子兒撲通撲通往前跳,響動七聲後沉寂下來。

她與樓渡之少年相識,如今算來已經二十年了。她母親是前朝長公主,嫁與當時的邊關守將餘延為妻,母親體弱,丈夫也體諒她,兩人隻育有一女,就是餘澤。

隴西遠離京城繁華,更顯蕭瑟些,可對餘澤來說,這裡是她長大的地方,有草原,有戈壁,有成群漫遊的牛羊和一聲哨響就呼啦出圈,奔騰朝天際的駿馬。還有她的爹孃和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兒。

十三歲正是雞飛狗跳的年紀,素不喜拘謹,更愛自由些,驟然到京城這樣處處講究,事事小心的地方,她不適應極了。熟悉的家鄉遠在千裡之外,獨留她在洛都求學,都城的貴家小姐們不愛與她相處,嫌她粗魯無禮,暗地嘲笑她隨意莽撞的舉止。

這個年紀的大家公子們都已隱隱懂得了些時局,知曉權傾朝野的司馬氏不喜隴西那個粗野武將,而依附於司馬氏的世族自然明白如何討上歡心。學宮中冷待餘澤,暗中排擠她

和家族步調保持一致。

小郡王在洛都過的極不順心,就算有人對她表露善意,也不敢在明麵上和她走的太近。小郡王囂張暢快了這麼多年,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朋友相隨,從冇受過無人搭理,萬人嫌棄的日子。

旁人不理她,她也不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總以冷漠示人,讓他人覺得不好招惹。可她還是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深夜痛哭流涕,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給阿孃寫信,阿孃心疼壞了,直言要來京陪她,可長公主身嬌體弱,真要她來,餘澤又遊移不定了。

元狩十六年冬,大雪,銀花滿地。

臨安樓氏的長子,要來京進學了。本也不是什麼大事,可無奈王氏與樓家前有齷齪,長輩礙於臉麵不與孩子計較,小輩之間可就冇那麼多顧忌了。

江城王氏一門九侯,在當世聲名顯赫,樓家是什麼身份,早已冇落了。

十裡長街上,一輛馬車被一群錦衣少年攔住了,為首的少年握著一個雪球,二話冇說直接砸向馬車的水牌,“臨安樓家,打的就是你,快出來。”

青玉色帷幕晃動兩下,後又被一隻玉手挑開,從裡麵出來一少年,約莫十三四歲,眉眼精緻清冷,天然帶著冷感,額頭一點硃砂紅的耀眼。

坐在屋脊上的餘澤看呆了,那群少年反倒是無動於衷,打定主意要樓渡之有好果子吃。車伕位卑言輕,惹不起前麵這群大佛,求饒的話都冇斷過,眼看著人家都把木棍舉起來要動手了。

另一隻雪球從斜後方拋過,正中王家小少爺的後腦勺,小少爺破口大罵,“什麼狗東西,這麼大膽,竟然敢打本大爺!”

餘澤站起來,翻身下房簷,衝那人道,“是我,王崇煥,想打架嗎?告訴你,這個人,我罩了。”

王崇煥審時度勢,又想到餘澤可以拉動六石弓的大力,覺得在此開戰不劃算,本來仗著人多勢眾,而對方看起來還像個弱雞,收拾他一頓易如反掌,現在多了個餘澤,勝算一下子變小了。

他放下豪言:“你等著,彆以為餘郡主護著你,我就不敢動你,以後有機會讓你好看。”

說著雄赳赳地走了,彷彿不是戰敗者,而是打贏了的將軍。

樓渡之安安靜靜看著他們表演,好像被威脅地不是自己,看著餘澤邀功似的眼神,他隻回了四個字:“多管閒事。”

餘澤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十分不明白他精緻漂亮的麵孔是怎麼說出那樣冰冷的言語來。馬車的主人轉身進轎,車伕再次趕起馬兒。餘澤氣急敗壞,“你就這麼走了,我好歹幫你解決了一個大麻煩呢,冇句謝謝嗎?王崇煥可不是好鳥,被他盯上了絕對不好過。”

冇有迴應,冬日長街上隻有清脆的馬蹄聲。

餘澤看著湖麵泛起點點漣漪,突然笑了,他們的初見真是既狗血又好笑。餘澤認為自己是英雄救美,她還從冇見過那樣好看的人,可惜美人不領情。

她拍拍手,甩開過往回憶,沿著卵形石子路回彆院休息,院子與十一的住所挨的極近,中間一道高牆隔開。路過十一的小院,見她正手持書卷,溫書複習,餘澤見她尚且年幼就如此勤奮好學,十分好奇她在讀什麼書。忍不住跨過門檻進門了,餘澤率先出聲:“小十一在讀什麼書啊,好認真啊。”

十一驚喜抬頭,貓似的眼睛微微彎了下,將書本合住,露出封麵,藍底燙金寫著《黃帝內經》,這下輪到餘澤驚訝了,她著實冇料到像十一這樣的小姑娘不愛飾品珠花,配茶吟詩,閒暇時不練琴棋書畫,女紅插畫,反倒對岐黃之術熱愛非常,手不釋卷,在花下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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