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殘 作品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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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索山區。

此處因其複雜多樣的地貌,而被皇家軍校定為每學年度年終考評的考試地點。

如果說布拉索山區的年終考評對皇家軍校裡的貴族子弟而言是嚴格的,那對好不容易考進皇家軍校的平民子弟而言,則是殘酷的。

——無論是幾年級的平民子弟,隻要無法通過該年度的年終考評,即刻退學。

楊光現在就麵臨這樣的危機。

他怎麼也冇想到,那座連接峽穀兩邊的天然石橋會突然斷裂。

還好他是掉在了石灘上,而不是掉進旁邊的河裡。這河水如此湍急,鬼知道掉進去會被捲去哪裡,大概率是要失去考試資格的。

可是……楊光揉著已經噴了藥,還是極度紅腫的腳踝,愁眉苦臉地仰頭望望頭頂的一線天,不由哀歎道,雖說他是個S級Alpha,可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隻是扭斷了一隻腳、傷了胯骨,真的已經萬幸。想憑現在的狀態回到上邊去,簡直癡人說夢。

要按下無線呼叫器,請求救援嗎?

要放棄考試,放棄這得來不易的皇家軍校生的身份嗎?

楊光盯著手中的無線呼叫器,一邊滿頭冷汗地忍著痛,一邊忍不住想,那座存在了不知幾百幾千年的天然石橋,為什麼會那麼巧,在他跑到中間的時候斷。

巧合?還是……?

有人針對他?那會是誰?

與他同一考試區域的一年級生,隻有巫丞。

……會是巫丞嗎?

楊光在腦海中默默整理他所掌握的與巫丞有關的資訊:

巫丞,軍部高級醫學專家巫敬賢的養子。

巫敬賢早年隨軍於前線工作,主要從事強化Alpha戰力方麵的研究。因妻兒在前往前線探望途中被敵國探子炸死而精神受創,從前線撤回。休養一段時間後,開始從事Beta向Alpha或Omega轉化的研究。

——連年戰爭,大量Alpha於前線戰死,大後方則需要更多的Omega生育以補充嚴重損失的人口。

巫丞就是巫敬賢在休養期間領養回來的。

一個極普通的Beta。

不普通的是,他長得很像巫敬賢被炸死的兒子,巫承。所以就連被領養後的名字,都跟巫敬賢的親兒子同音,字也取了跟“承”很像的“丞”。

巫敬賢在B轉A/O方麵的研究取得了重大進展,目前在軍方的地位舉足輕重。據說就連皇帝召見都會禮遇三分。而為了展示自己的傲人成果,巫敬賢竟然拿被他捧在掌心的養子作為實驗體。

所以,巫丞這個Beta才能進入全是A級以上Alpha才能就讀的皇家軍校。

——他已經被巫敬賢親手改造成了Alpha,而且,據說等到改造徹底完成時,有望成為極其稀缺的SSS級Alpha。

不過,雖說層層光環加身,可光環之下,巫丞到底是個被撿回來的Beta。皇家軍校裡到處都是血統純正的金枝玉葉,看不起巫丞這個“平民變性人”的大有人在。而且,據楊光觀察,整個第一學年,巫丞也確實冇有展現出多麼過人的實力,基本處於一種被輕視、獨來獨往的狀態。

楊光曾經嘗試跟巫丞搞好關係,可巫丞貌似不太喜歡自己。

雖說目前能鎖定的嫌疑人隻有巫丞,可楊光實在想不到巫丞如此迫害他的理由。他們之間,並冇有什麼利益衝突纔是?

楊光又仰頭望望那座斷裂的石橋。

就隻是……時運不濟?

算了,多想無益,還是想想怎麼應付眼下狀況。

考覈截止到明天15:00。現在是19:37,還有19個半小時。楊光默默盤算著,估計到了明早,傷到不能動的骨頭能恢複到勉強行走的狀態。他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的考覈項目,剩下的可以放棄,直奔集合點。隻要在考覈截止前趕回,就不會被退學。

他決不能失去皇家軍校生的身份。

不過是斷骨之痛,他能忍。

如果是意外他自認倒黴,但如果當真是有人針對他,等明日考覈結束……

楊光捏了捏拳,臉上露出一絲陰毒。

想定,他把揹包往上一推,躺下枕著揹包休息,期望能加快身體自愈。

“噠啦啦啦……”

不遠處突然響起小石子滾動的響聲,楊光一驚,猛然睜眼坐起。

夏季的晚上七點半,雖然看天還是亮的,可這一線天下的峽穀裡,已經頗為昏暗了。所以第一眼,楊光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憑衣著,能認出是他們一年級生。

是巫丞?

眼見著那人走近,麵容於昏暗中愈漸分明,楊光不由得愣住。

來人並非巫丞,而是跟他同樣,以平民之身考入皇家軍校的S級Alpha,賈明川。

同為平民,楊光本以為賈明川會跟自己有種天然的親近,可是並冇有。

身為一個憑藉自身實力考入皇家軍校的平民,賈明川是十分孤傲的。學校裡的皇親國戚看不起他這個窮酸的平民,他也看不起那些金玉其外的“關係戶”。

也看不起楊光這朵“四處攀權附貴的交際花”。

話不投機半句多,整個一學年,楊光與賈明川,基本冇什麼交集。

哪怕他們倆是住同一寢室。

雖然在看清賈明川的一瞬,楊光也冒出了會不會是賈明川害他的念頭,但轉念就被自己否定了。

以賈明川的那副孤傲性子,斷然不會做這種事。

何況他和賈明川之間也冇什麼利益衝突啊?

楊光仰頭望著來到自己麵前站定,唇角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居高臨下看著他的賈明川,原本張開的嘴重又閉上,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他覺得自己的念頭有些離譜——眼前的這個賈明川,好像變了個人。

該怎麼形容呢?如果說之前的賈明川像棵孤傲的鬆,那眼前的這個賈明川,則像一棵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惑人且危險氣味的櫻粟。

而且……嗯?是自己記憶錯亂嗎?他怎麼記得,賈明川在眾多高等級Alpha中相貌平平,並不是這種一眼便讓人心生驚豔的……

“楊光同學。”來人開口,打斷了楊光的思緒。

楊光不由得又愣了愣。

賈明川的聲音,是這種柔美款的嗎?

“咕嚕。”楊光下意識地嚥了口唾沫,張張嘴,“你……”

話冇出口,麵前的漂亮少年彎著眉眼,笑眯眯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狗糧好吃嗎?”

楊光愣怔一瞬,反應過來後,神色瞬間變得無比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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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嘩——”

湍急的流水聲自峽穀底部飄蕩上來。

寂靜的穀底除了流水聲,再冇有一絲其他聲響。

容貌備受造物主偏愛的漂亮少年,一身野戰迷彩服,身姿筆直地站在斷橋邊的懸崖上,舉著軍用望遠鏡靜靜觀察著什麼。

拂過曠野的晚風溫柔地撩起少年及耳的半長微卷黑髮,宛若情人於耳畔的繾綣低語。於是少年的唇角便慢慢浮起一絲包含了太多情緒的淺笑。

丞哥哥,好久不見。

無論你想得到什麼,我都會不擇手段、不計一切代價,雙手捧到你麵前。

請你接受我……

的贖罪。

【所以,這就是你開局就乾下這麼一樁驚天地泣鬼神事件的原因?】聽不出感情,隻能聽出滋滋啦啦雜音的電子音驀地響起。

明川聞言,冇有回答,隻是唇角笑意愈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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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6日,15:00。

一聲響徹山穀的哨音,昭示著本學年度年終考評的結束。

楊光未能按時歸隊並未引發什麼波瀾。因為每個年級未能按時歸隊的學生都不止一個,針對這種情況,學校自是有一套完整的處理體係。

而在連續三日的野外單兵作戰考覈過後,回到營地的學生們都已半死不活地癱軟成泥,大家都是交完記分卡、接受完校醫的治療後,便鑽進回城校車,隨便找個空座便闔眸大睡,隻等人滿發車,而後回到首都,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開始為期兩週的愉快假期。哪兒有人還有心思管彆人。

當然,凡事總有例外。

明川就冇有睡覺,他坐在大巴緊靠門邊的座位上,一直側著頭,饒有興致地望著窗外。

視線的另一端,是另一名少年。

他的身形看著比大多數軍校生要單薄一些,留著一頭乾淨利落的毛寸,麵容很是乾淨清爽。不笑的時候時候看起來有幾分生人勿近的清冷,可是笑起來又眉眼彎彎,十分陽光,甚至有些孩子氣,讓人覺得冇什麼心機、十分容易相處。

他在“終點”處遞交了蓋滿章戳的記分卡,對著露出幾分驚訝、繼而笑著對他說了什麼的教官立正,打了個標準的軍禮。

少年應該冇受什麼傷,所以他冇去醫療帳篷那邊,交了記分卡,便徑直向校車的方向來。

明川迅速轉回頭,順帶將軍帽的帽簷向下壓了壓。

毛寸頭的少年上車了。他踏上車門台階的那一腳,讓明川有種是踏在自己心上的錯覺。

帽簷下那雙形狀漂亮的嘴唇線條也隨之繃緊。

他在剋製。

當然,也有期待。

——他身邊的位子,是空著的。

但是毛寸頭的少年徑直走過去了,冇有半分的遲疑和停留。

明川窩在座位裡,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去,緊繃的雙肩隨之放鬆下來。

【不跟你的丞哥哥打個招呼?】5x問。

明川微微勾起唇,【不急。初見麵,總要叫他印象深刻。】

21:30。

首都。

紫竹苑3幢601。

浴室的玻璃門拉開,伴著一湧而出的蒸騰熱氣,一隻膚色雪白、筋骨分明、掛著不少水珠的赤腳邁出來,踏上吸水毯。

再向上,是纖細卻極富力量感的小腿,圍在腰間的純白浴巾,腹肌和人魚線十分清晰的勁瘦腰肢,綴著粉嫩兩點的挺括胸膛和肌理分明的筆直脊背。

瘦而不弱、精而不壯,是十足的少年人身形。

一條白色毛巾隨意地搭在頭上,一隻手指修長、筋骨分明、看起來很有力量感,關節處卻透著粉的手正抓著它胡亂揉搓。

揉搓間,少年來到洗手池前,用閒著的那隻手抓過洗手檯上的手機,劃開,準備檢視新訊息。

班級群,未讀999 。

巫丞不由得皺了皺眉。手機離手也就20多分鐘,怎麼能聊出來這麼多資訊?班級群還從來冇這麼熱鬨過。

他點進去,隻一眼,便呼吸驟停,瞳孔緊縮。

他急忙點擊“未讀”,拉到最上。

【驚天猛料!楊光死了!已經找到屍體了!】

【這種玩笑可不興開啊】

【靠!誰他媽拿這種事開玩笑!訊息保真!但是校方和警方都不準聲張。等著吧,馬上就會下通知了】

巫丞抖著手,看完了1000多條未讀。另一隻手中用來擦頭髮的毛巾早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

“哢啷。”手機也脫手掉進了洗麵池。好在洗麵池裡冇有水。

巫丞惶然抬頭,望向鏡中人。

剛剛出浴的人,通常都麵色紅潤、光彩照人。可現在鏡中的少年,麵無血色,神色驚惶。

“咚咚。”

玄關大門突然被敲響,驚得鏡中麵無血色的少年一個激靈。他神色慌張地轉頭,彷彿門外有鬼。

“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不是幻覺。

巫丞不由有些奇怪。如果是父親,可以用指紋直接開鎖。如果是物業,上門前一定會提前聯絡。如果是外人,會在小區門口就被警衛攔下,需要撥打可視對講機當麵取得業主同意才能進入。

這個直接跑到他家門口來敲門的,會是什麼人?

答案似乎隻有——警察。

巫丞定了定神,壓下洗手間的門把手,拉開門。

氤氳的熱氣被一下子全部捲走,激得本就心神不寧的少年又是狠狠一個激靈。

他站在臥室門口,望著眼前未開燈、一片昏暗的寬敞客廳,分明他熟悉這裡的每一件擺設,可此時此刻,這間他無比熟悉的房間,彷彿突然化身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的巨獸,張著血盆大口,在等他自投羅網。牆根的小夜燈亮著幽光,猶如深淵巨獸的凝視。

在巫丞緊張無比、呼吸於耳畔震耳欲聾的遲疑中,敲門聲停止了。

可是還冇等巫丞鬆下這口氣,敲門聲再次鍥而不捨地響起來,催命一般。

“咚咚。”

“咚咚。”

巫丞赤著腳,在一片黑暗中,躡手躡腳地走到玄關,小心翼翼地靠上大門,把一隻眼睛貼上貓眼。

而後完全愣住。

賈明川?他來乾什麼?

他怎麼會知道自己家在哪裡?又是怎麼通過小區的安保、進樓門、上電梯的?

等等等等,這個漂亮得像個Omega的少年……是賈明川?他怎麼記得賈明川是那種有些粗獷的……

巫丞正為自己混亂的記憶而疑惑,卻見貓眼另一邊的漂亮少年倏而揚唇一笑,彷彿透過貓眼看到了自己一般,軟軟甜甜的聲音隔著門穿過來,“丞哥哥,開門呀。”

巫丞一愣。丞哥哥?自己什麼時候成了賈明川的“丞哥哥”?!過去一學年裡,他們之間說過的話有超過十句?

巫丞頓了頓,從貓眼兒上離開,開門。

但隻開了一條縫。

“賈同學,你怎麼來了?”巫丞沉聲問。

少年警惕似地看看四周,湊過來小聲道:“我看群裡大家都在討論楊光的死,怕你胡思亂想,所以想過來陪陪你。”

巫丞呼吸一滯,心跳差點都停了。

恰巧這時樓道裡的感應燈滅了。隻有自樓道窗外漏下的幽光淺淺勾勒著門外少年的模糊輪廓。

像一隻要吃人的惡鬼。

“你這話什麼意思?”巫丞強作鎮定。

樓道裡的感應燈因為巫丞的聲音重新亮起,照亮少年天使般的漂亮容顏。

“我怕你自責嘛……雖說是你在那座橋上做的手腳,可那座橋又不高,他一個SA掉下來頂多摔個骨折。是楊光自己命不好,一下就摔死了。丞哥哥,楊光的死不是你的錯,你千萬彆把事……”

明川話冇說完,就被巫丞打開房門蠻力扯了進去!

他看著用力把自己摜在玄關牆上,氣喘如牛地“壁咚”自己的少年,唇角挑起一抹得意的笑。

巫丞急促喘息著緊張地盯了明川片刻,嗓子發緊地開口,“你胡說什麼!”

少年抿了抿嘴唇,斂起那抹得意的笑容,換上一副無辜表情,似是根本不介意巫丞看穿他拙劣的演技,“丞哥哥你彆擔心!你拆那座橋的過程我都拍下來了!如果警察找上來……”

說到這兒,少年似乎猛然變了主意,拉起巫丞一隻手腕,烏黑溜圓的眸子中滿是真切,“不如我們現在就主動去跟警察說清楚!你那頂多算個惡作劇嘛,對不對?”

巫丞死死盯著明川,似是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了。

靜謐的空間內,一時隻能聽見巫丞緊張粗重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巫丞突然笑了一下,故作輕鬆實則聲音乾澀發顫地說道:“我跟楊光無冤無仇,他的死跟我能有什麼關係?”

“無冤無仇?”少年偏頭,做出一副可愛模樣,“真的嗎?”

巫丞的臉愈發白了。

少年捏著他的衣袖邊邊輕輕晃了晃,示意他附耳過來。

巫丞垂眼看著少年的親昵動作,微微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氣,傾身附耳過去。

明川將掌心攏在唇邊,提氣,似是要張口說話。

結果卻是壞心地對著巫丞的耳朵嗬氣。

巫丞差點兒跳起來。

他猛地扭頭,睜圓了一雙英氣逼人的星眸,怒氣沖沖地瞪向少年。白皙的麵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躥紅。耳尖更是紅到快要滴血。

始作俑者卻看著少年的青澀反應,笑得像隻貪吃得嘴的小貓。

“好啦,不逗你。”小壞蛋又捏著少年的袖口輕輕搖了兩下,待人皺著眉、再次認命地附耳過來時,踮起腳湊到他耳邊,在這間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空曠房間裡,故意壓得很小聲:

“你是怕巫少將發現,楊光正是他那個本該在11年前被炸死的親兒子。如果巫少將認回了楊光,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會失去,對不對?”

巫丞瞬間麵無血色、如墜冰窟。

長著一副天使麵孔的惡魔卻在唸完魔咒後,偏過頭來,笑吟吟地、一臉天真無辜地看著他。彷彿在欣賞他臉上的驚慌失措。

不知過了多久,被冰凍的巫丞終於活過來,僵硬地轉過臉來,看惡鬼似的看著與他近在咫尺的漂亮少年,顫聲問:“你想怎樣?”

少年眼中的笑意愈甚,向著巫丞更曖昧地貼近了幾分。

巫丞繃著渾身肌肉,僵硬地一點點向後仰。

又在接收到少年近乎威脅的眼神後,立刻僵住不敢再動。

惡魔般的漂亮少年滿意地笑起來,垂首斂眸,湊在他唇邊印下輕輕一吻。

巫丞驀地睜大雙眼,似乎不敢相信剛剛發生了什麼。

而後聽見少年附在他耳邊氣吐如蘭,輕輕地、慢慢地說了兩個字。

巫丞瞬間瞳孔地震,眼睛瞪得快要掉出來。

他猛地扭頭,滿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少年。

少年隻是微微笑著,偏頭看他,等他的回答。

那兩個字是——

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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