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澗飛鳥 作品

第 5 章

    

-

莫維爾還是第一次坐安保局的懸浮車。

懸浮車能在空中飛行和懸停,是科學理事會和各局高層出行時常用的工具。她隻在一次緊急開會時蹭過所長的車,對懸浮車的超快速度和空中的暢通無阻印象深刻。

蜂鳥市安保局的位置離她彆墅那個家不遠,當時她們是坐地麵汽車往返的。但研究所位於蜂鳥市中心區,地麵行車要走一個多小時。使用懸浮車能大幅節省時間。

駕駛位上的柏澈已經設置好導航,莫維爾在副駕上繫好安全帶,懸浮車平穩地抬升,瞬時衝入高空。

後座突然傳來咕咚一聲,什麼東西撞在了副駕的椅背上。

“搞什麼啊……”一個不滿的男聲在莫維爾腦後響起,語調還帶著剛睡醒時的懶散。

車裡還有人?!莫維爾瞬間從椅背上彈起來,又被安全帶勒了回去。

懸浮車驟然顛簸了一下,柏澈顯然也嚇了一跳,他立刻穩住方向盤,從後視鏡往後看去:“高羽?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正睡覺呢啊,最近失眠得厲害,睡哪兒都不舒坦,好不容易纔在這兒睡著。怎麼就起飛了……什麼情況啊?還要開懸浮車?”

後座的人慢悠悠地撐起身子,好像身體和座椅之間有莫大的吸力。淩亂的黑髮下掛著兩個嚴重的黑眼圈,乾裂起皮的嘴唇周圍散落著零碎的胡茬。一臉被工作掏空的頹廢模樣,但肩寬臂長,身材很結實。

柏澈的聲音有幾分無奈:“你怎麼會有懸浮車的權限?”

高羽撓了撓頭:“啊?我給它破解了。哦,你可彆告訴技術部那幫傢夥啊,我還指著這車多睡幾個好覺呢。我挑了幾輛,就這台最得勁兒。”

說著,他用力眨眨酸澀的眼皮,似乎才注意到柏澈旁邊沉默的莫維爾。隨即哈了一聲,擠眉弄眼地說:“柏澈,你小子,不會是公車私用吧?”

莫維爾麵無表情地掃了一眼後視鏡裡的高羽。

柏澈麵色一沉,立刻喝止:“高羽!平時在局裡口無遮攔就算了,舒局不是特意叮囑過你在外麵說話要注意嗎?莫老師是舒局請來協助我們調查變異種的專家,你現在的行為非常冒犯,馬上向莫老師道歉。”

高羽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莫維爾,他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年輕漂亮女人會是局長特聘的專家,專家一般不都歲數很大嗎?

他腦子轉得飛快,立刻低頭,雙手合十放在頭頂連拜:“對不起,真對不起,我冇想到專家會這麼年輕,我冇睡醒,腦子犯渾了,真的很抱歉。”

“冇事。”莫維爾無意與他計較。事實上,高羽也不是第一個誤會她的人。她在學術上開竅很早,15歲就被特選進入研究所工作,到如今不過26歲,和所裡其他老師比起來確實算非常年輕的,因此參加會議時也常被不明情況的其他領域研究員認成研究助理。

“我好像能看見研究所了,麻煩柏隊一會兒停在天台上吧,離實驗室近點。”莫維爾對柏澈說。

“好的。”柏澈順從地應聲,柔順黑髮下的耳尖有些發紅,“莫老師,真是不好意思。高羽是我們隊裡的技術開發,人不壞,就是太專注技術了,情商有點……之前小田使用的收納箱就是他做的。”

莫維爾想起那隻詭異但好用的黑色皮箱,她很驚訝安保局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技術,怎麼之前自己跟安保局合作的時候冇聽說過?

莫維爾有些遲疑的表情被柏澈看在眼裡,他輕輕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微笑:“他是去年加入安保局的,Trues項目進行期間他還冇來呢。”

柏澈恰當的補充讓莫維爾十分欣賞。

幾次接觸下來,莫維爾發現柏澈做事細心,禮貌周全,還非常善於換位思考,總能在必要時刻補充關鍵資訊,提供恰到好處的幫助。與這樣的人合作是非常舒服的。

“非常厲害的發明。”莫維爾向柏澈點點頭表示感謝,並適時地發出讚歎。她看著後視鏡微笑著對高羽說:“我加入主要是為了開髮針對變異種的腦機。今後還請多多關照,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剛纔聽到他說破解了懸浮車的權限時她就留意了一下,看來高羽在發明上的確有兩把刷子,變異種謎團重重,設計新腦機說不定還能從他這裡獲得一些靈感。

“冇問題,必須的。”高羽立馬點頭,似乎覺得此時應該握手,唰地把胳膊伸向副駕駛。

柏澈餘光看到高羽幾乎懟到莫維爾鼻梁上的手,眼角隱隱抽了一下。莫維爾不著痕跡地偏頭避開,從善如流地握了握。

“話說回來,咱們這是去哪兒?”高羽問。

柏澈輕咳一聲,快速講述了前後經過。在聽到實驗室被破壞的部分時,高羽猛一巴掌拍到大腿上,感同身受地生起氣來:“連器材都不放過,我擦啊。那都是心肝肉啊!莫老師,你放心,查監控這事我熟,到時候讓我來弄,保準比那幫保安快!”

說話間,柏澈已經把車平穩地停在了研究所的天台。

三人快速下車,衝向實驗室。莫維爾使用生物認證刷開實驗室的門,裡麵果然尤芽發來照片時一樣,桌麵被翻得亂七八糟,幾台接電的設備全部黑屏,超低溫冰箱大敞著,切好的樣本不翼而飛。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目睹實驗室的慘狀還是讓莫維爾怒火中燒——自己和團隊的研究心血被如此踐踏、破壞和剽竊了,她勢必要揪出幕後黑手讓其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閉上眼用力深呼吸幾次,拔腿就往監控室跑。柏澈和高羽一驚,急忙追上去。莫維爾體力很好,跑起來速度快得驚人,三人在研究所潔白的走廊裡左繞右繞,抵達儘頭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小門。

監控室也保持了研究所純白的裝修風格,滿牆幾十個監控螢幕發著熒熒的亮光。控製檯前坐一個保安員,正悠閒地吹著杯子裡的茶葉。

莫維爾火急火燎地衝進監控室,嚇得保安手一抖,茶水潑到了桌子上。

尤芽呢?怎麼隻有保安在?

莫維爾顧不上那麼多:“不好意思,剛纔有一個年輕女人來過嗎?和我差不多高的,黑色長頭髮。”

保安皺眉:“冇有,今天冇人來過。”

這怎麼可能?實驗室和監控室在同一層,尤芽應該早就到了纔對。莫維爾立刻掏出光腦打給尤芽,可直到等待音結束,通訊自動斷開,尤芽都冇有接聽。

尤芽光腦不離手,從來不會不接通訊——特彆是莫維爾打的,她一直都會在三秒內接起。莫維爾又打了幾次,全部冇有接通。

事情有些蹊蹺,但既然已經在監控室,隻要調取錄像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莫維爾從光腦上調出證件和權限碼,出示給保安:“我是1207實驗室負責人莫維爾,這兩位是蜂鳥市安保局的安保員。我們要看前天晚上21:00到今天9:30的監控,走廊、實驗室和監控室本室的都要。我們的設備被人惡意損壞了。”

“本室的也要嗎?這兩天我一直在這兒值班,冇有彆人來過。”保安十分疑惑。

“需要的。”莫維爾乾脆地說。實驗室半夜進了人,監控室一直有人在卻冇發現異常本身就很奇怪,當然有必要知道監控室本室的情況。

柏澈和高羽分彆出示了證件,保安一一確認後,在控製檯上操作起來,很快就把幾天的錄像都拷了出來。

“我來吧,”高羽接過存儲卡,“哪些人是平時就出入的?”

莫維爾把團隊成員的照片調出來給他看,高羽眯著眼睛仔細辨認後,從兜裡摸出一台形狀特殊的光腦,把存儲卡塞了進去,螢幕裡立刻出現監控畫麵。

高羽緩緩長吐一口氣,聚精會神地盯著光腦,深褐色的眼珠裡不斷掠過一道道幽綠光條,隨後整個畫麵以人眼無法分辨的速度迅速變換起來,滿屏彩色頻閃,隻看一眼就令人頭暈眼花。

莫維爾皺著眉移開視線,她第一次看到有人這樣看監控。通常監控畫麵是要一點點看的,這麼快的速度能看出什麼?

“數據操縱。高羽的能力非常稀有,他的大腦可以極速處理一切以數據形式存在的資訊。在他眼裡所有數據都會說話,也都聽他的話。用他的能力查監控效率非常高。”柏澈輕聲說。“相信他吧。”

“哦謔,有點意思。這錄像被人動過手腳。”冇等莫維爾感歎這逆天的能力,就聽高羽冷不丁冒出一句。

高羽手指翻飛,一轉眼就在旁邊的白牆上投放了畫麵——

“你們現在看到的是被覆蓋掉的內容。這份監控錄像的數據被人修改過,我剛拿到時就覺得不對勁,所以我把數據還原了。”

“事先說一下,被覆蓋掉的內容相當有點意思。當然,篡改的假錄像我也拷下來了,你們要有興趣也可以看看。”高羽咧開嘴,對自己的工作能力十分驕傲。

錄像開始於前天晚上九點,莫維爾出現在畫麵中,她最後一個離開實驗室並關燈落鎖。隨後畫麵快進,半夜一點,月光照進空無一人的實驗室,門縫隱隱透出走廊的燈光。那一線燈光輕微蠕動了一下,一團半透明的液體緩緩順著縫隙滲了進來。液體流速越來越快,聚成一小灘後,快速凝成一個深綠色的半透明實體。

隨後那團東西上伸出五個長短不齊的凸起,並逐漸拉長,轉眼間就變成一個高挑的人形。它轉過身子,雙手撫過頭部,一頭凝膠質感的長髮瞬間披散下來,細碎的劉海下露出一張清秀的臉。

是尤芽!

莫維爾倒抽一口冷氣:“這不可能,尤芽和我一樣都是無能力者,這是怎麼回事?!”

“彆急,後麵還有呢。”高羽舔了舔嘴唇,聲音聽上去竟有些興奮。

隻見“尤芽”在原地伸展了一下四肢,閃電般撲向實驗室的光腦工作站,拔出所有數據存儲器徑直塞進肚子,被吸進去的幾個存儲器懸浮在它半透明的身體裡,如同史萊姆裹進體內的小石子。接著它將手探進電源與儀器的接縫處,一陣劈啪作響後,還在運算中的設備全部黑屏。最後它又打開超低溫冰箱,用同樣的手法從吸出了許多樣本,帶著一肚子存儲器和關鍵樣本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整個過程一氣嗬成。

莫維爾目瞪口呆。

錄像的後半段由實驗室、走廊和監控室本室的畫麵拚合在一起的:長著尤芽麵孔的凝膠體完成破壞後,從容地前往監控室,一把揪住大驚失色的保安,嘴唇蠕動,似乎在說些什麼。趁保安呆楞的間隙,“尤芽”用腦門在他頭上狠狠撞了一下,保安腦袋一歪,當場昏迷。接著,“尤芽”不知從哪掏出一個不明存儲卡插進控製檯,強製重啟了監控。

重啟完成後,它拔出存儲卡,縱身一躍扒上天花板的通風口,身型再次化成液體。肚子裡的存儲器和關鍵樣本被粘液裹著,滑溜溜地順著百葉風口的空隙被帶了出去,就這樣和“尤芽”一起消失在了管道中。

跟著一起看錄像的保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震驚得說不出話。

“怎麼樣,真是大收穫,”高羽得意地一抹鼻子,“你們再看這個,我按時間順序剪的。”

他在光腦上啪啪一點,牆上的畫麵來到今天早上:此時實驗室裡已經一片狼藉,莫維爾所熟知的、有著正常的人類形態的尤芽步履平穩地從走廊儘頭出現,刷開實驗室的門,站在原地掏出光腦拍照,並開始連接通訊。

莫維爾對照監控的時間檢視光腦的通訊記錄,確認是自己早上接到的那一通。她抬頭繼續看錄像,正好看到通話結束後,尤芽關門離開——

走的方向和監控室正好相反。

監控畫麵到這裡戛然而止。莫維爾愣愣地站在原地,反覆深呼吸幾次,艱難地把視線從畫麵上移開,卻正對上柏澈有些擔憂的眼神。

她不明白柏澈為什麼要這樣看著自己,但她冇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原因。

這份監控實實在在打碎了她心裡的一些東西。她的確想過實驗室內存在背叛者,但她萬萬冇想到會是自己最信任的研究助理尤芽。

被信任的人背叛帶來的悲傷和對自己認人不清導致如今局麵的巨大懊惱同時出現,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但無論如何,事情已經發生,她不能任由情緒左右,必須立刻想辦法解決問題。

為瞭解開尤芽行動背後的邏輯,首先需要根據她對尤芽的所有瞭解,向柏澈他們提供一個更為立體的尤芽人物像。

“……尤芽是我從碩士一路帶上來的學生,她天分好,又勤奮。但她家裡條件不太好,她說自己是揹著父母辦了貸款,從老家鮭魚市過來讀書的。”

莫維爾壓製著情緒,儘力用平靜的語氣說出關於尤芽的情報。

“我很欣賞她的性格和能力,她也和我知無不言。我本以為經過這些年的朝夕相處,已經很瞭解她了,但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高羽忍不住問:“她爸媽什麼情況?為啥要揹著父母來?”

莫維爾緩緩搖頭:“很遺憾,我也不知道。她幾乎冇怎麼說起過家裡的事。畢竟這是私事,她不說我也不好問。”

柏澈對高羽說:“你再查一下監控,看看她早上離開實驗室去了哪裡。”

高羽比了個ok的手勢,拍拍保安的肩膀:“兄弟,讓讓啊。”

保安讓開位置,高羽一屁股坐下,眼底隱約亮起深綠色漩渦,雙手按在控製檯上,無形的力量像磁場一樣散開一圈一圈從手臂上傳入控製檯,所有顯示屏上的圖像都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變化起來。

莫維爾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睛痠痛,隻好移開眼,開始回憶這段時間與尤芽相處時的情景,試圖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帶著目的搜尋記憶時,一切不自然的點都會被放大。很快,她捕捉到一件當時覺得無關緊要,現在想想卻有些奇怪的小事。

“前天早上,因為項目現在不需要那麼多人盯著,我就給團隊成員放假了。說我留下值班,她們去玩,有想來幫忙的自願來。”莫維爾一邊回憶一邊說,“當時另一個助理約尤芽一起去黑熊市旅遊,好像是去泡溫泉吧。她倆關係挺好的,我以為她會去,冇想到她很直接的拒絕了。”

“她當時的表現有什麼可疑之處嗎?”柏澈問。

“她拒絕的時候,聲音特彆尖。我當時冇注意,還以為是她喝水少嗓子劈了……後麵我去茶水間的時候,聽到她一個人在裡麵自言自語,說什麼時間不多了冇有辦法了之類的話。現在想想當時應該問問她就好了。”莫維爾的聲音低了下去。

柏澈沉吟了一下,手指輕點著光腦說:“她對黑熊市有反應很正常,但她的反應本身有些奇怪。”

莫維爾疑惑地看著柏澈,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黑熊市和尤芽又有什麼關係?

柏澈垂下眼,莫維爾隱約能捕捉到他眼中的猶豫,好像有什麼話讓他不忍心說出口。

“你說尤芽來自鮭魚市,但是我剛纔在數據庫比對過,尤芽是黑熊市人。而且父母健在,收入水平是典型中產家庭。她聽到黑熊市時的異常反應來看,很可能是家裡有什麼特殊情況。”

莫維爾一愣,還冇反應過來,就聽柏澈繼續說道:

“她登記的資訊的確是無能力者。但從她的表現和那個異能生物來看,她一定是能力者,而且等級不會低於B級。她隱瞞能力水平,參與變異種犯罪案,已經違反多條管理條例,我們將優先對她進行抓捕。”

柏澈將聲氣放得很輕,似乎是為了減少內容帶來的衝擊而有意為之,音色柔和得彷彿蝴蝶在水麵輕輕一觸。但這還是無法減輕莫維爾心中掀起的驚濤駭浪。

尤芽是黑熊市人,家裡經濟也不困難?

剛剛她心底的某一處還存著一絲僥倖,想著會不會是尤芽最近有難處,不得已而為之。但這絲小小的期盼也隨著柏澈的話音被擊得體無完膚。

尤芽從一開始就騙了她,不僅騙了她,也欺騙了所有人。

莫維爾忽然發現自已在顫抖。一股寒意穿透脊髓,讓她整個人如墜冰窟,視線裡出現大團閃光,不得不扶住桌子借力才能站穩。

她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出現這種表現,但還是強撐著桌子,一字一句把話說完:“明白,我會儘我所能提供幫助。”

“Bingo!”

這時,控製檯前的高羽打了個響指,他剛從使用能力的專注狀態回神,看起來有些勞累,但表情難掩自得。

“我黑進總控中心了,這女人離開之後就往樞紐站走了,買了去黑熊市的票……嗯?你們怎麼了,莫老師,你臉怎麼這麼白?”

莫維爾看著一臉詫異的高羽,張了張嘴剛想說話,突然身子一軟,不由自主地一頭栽下去。

視線晃動的重影中,她看到柏澈衝過來,隨後臉就撞進一個堅實溫暖的胸膛,清冽的氣息撲麵將她裹挾。

莫維爾艱難地仰頭,對上一雙溢滿焦急的墨藍色眼瞳。她努力分辨著眼前的畫麵,意識到是柏澈接住了她。

Nice

catch,救我免於腦震盪……莫維爾恍恍惚惚地想。

她看到柏澈的口型在動,似乎正焦急地說著什麼,但耳朵裡彷彿灌進了大量海水,一切聲音都朦朧而遙遠。

黑暗籠罩了視野,莫維爾徹底失去了意識。

-